广东劳工NGO案:晓波,我们在“万州大酒店”等你!


“你要照顾好自己,早些适应里面的节奏,就跟我们已经适应了你不在身边的节奏一样。”——凌晨,杨敏用何晓波的微信发了这条朋友圈,配图是晓波的照片。




12月3日下午,晓波计划去法院一趟,再熟悉不过的工作内容。出发前和妻子说些闲话,说最近的热播剧《琅琊榜》,也说同事的八卦。
“我在楼下被他们带走了啊,没事!”不过是下楼的功夫,就接到晓波这样一通电话,而这句,成了这十几天来,丈夫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时间,还在不断延长。
“能出什么事?”杨敏环顾家里,还没想好,警察已经带着搜查令进了家门。翻得一片狼藉之后,带走了两台电脑,两部相机,一台平板电脑和一些票据。妞妞后来一直抱怨他们侵犯隐私,那相机和电脑里,有好多她的照片。同一天,南飞雁的办公室也被搜查,刚好所有的同事都在外工作,事后都不知道他们从一直锁着的柜子里带走了哪些文件。
被带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晓波也被失踪过几次,最长的一次达8小时,喝茶更是常有的事。也旅游过,那真是一次糟糕的体验。两个人带着幼女,大雨,跟着他们赶路。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晓波心里不痛快,第一天就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倒在宾馆的床上,杨敏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自己的呕吐物里拽出来,照顾。第二天晓波酒醒,胃里翻江倒海。他本就体质差,这样醉一场跟生了病似的。白天他们来请的时候,夫妇俩都推脱了没去。
这一次的阵仗,怎么都不能放心。杨敏立刻和同事去派出所找人,不知道人会被带到哪里,只能试着一处一处找。好在遇到了律师朋友,陪了一路,提供了很多专业帮助。开始沟通的时候,警方态度很和善,安慰她晓波的事不大。暗示24小时内就会没事,一天以后,态度变了,暗示也变成过了37天也见不到人。
晓波的工作不是一直都这么阻力重重。
10年,两人初识,“何晓波工作室”成立的第4个年头,杨敏是“宣记”的新员工,也是做劳工方面的工作,还没过试用期。“一群志愿者环绕的光杆司令”,这样的状态晓波一直持续到12年。这些年“何晓波工作室”靠着他和志愿者们做了很多工人工伤的工作,也一直只做工伤。这期间一直很顺利,顺利到同行们会觉得晓波和政府有某种关系。晓波一度调侃自己要喝一喝茶,好自证清白。
在一起半年左右,两人就进入了婚后恋爱的阶段。工作异地,又都很忙,常常是谁休息就去对方那里陪着工作。总的还是晓波陪杨敏多些,那时候晓波很喜欢带着她吃工厂附近的包子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便宜”。晓波是出了名的抠门,但凡能蹭饭的场合,都要带上杨敏。“吃顿好的,又能省了家里的,多划算。”刚开始还不适应如此抠门的晓波,同桌吃饭的时候总要深深地不好意思,后来也都习惯了。
转变发生在12年。朋友的建议,政府的支持,南飞雁很快注册起来。晓波也告别了“光杆司令”的生涯,成了一家有着几名全职的机构的负责人。不久之后,杨敏从“宣记”辞职,因为对儿童教育的热忱,已经联系好机构准备去支教。这时候南飞雁缺人,被晓波留了下来,做项目主管。南飞雁也开始和基金会合作,杨敏申请了随迁儿童教育的项目,扎根社区,更偏重服务。一个同事也开展了流浪人口的项目。当然,核心工作一直是工伤服务。
这时候跟政府的关系开始矛盾起来,喝茶也变成了常有的事。今年8月,南飞雁被频繁地查账。查了几个月,抓了人,不停地做笔录,也还是问不出什么。
杨敏最无奈的,大概是自己的工资了。晓波挖她来南飞雁的时候,工资是五千;后来结项,项目主管的工作结束,工资少了些,但也有两千多三千的样子;这些,杨敏多半没有见到过。晓波不再是光杆司令了,要给同事发工资,要给实习生补贴。有些项目的工资预算有限,个别项目甚至没有这笔预算。晓波就挪了杨敏的那一份给同事们发工资,工作中,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杨敏都是先垫着,垫着垫着私房积蓄就没了。
晓波还是因为职务侵占的罪名进去了。
12月初的那几天,正是广东入冬最冷的时候。担心晓波冻坏,要给他存些御寒的衣服。不能有扣子,不能有带子,一向节约的晓波总共没几套衣服,杨敏为难。要给他买一套保暖内衣,想买一套质量好点的,又担心送不到他手上,又担心他嫌浪费。斟酌再三,买了49块一套的衣服,还给剪破了些。
之后,律师每一次要求会见,杨敏都跟着,想第一时间了解到最新的情况。一次、两次,努力了很久,律师也无法会见。不止晓波,同样被捕的劳工公益人曾飞洋、朱小梅、邓小明、彭家勇、孟唅、汤建,没有一人的律师能够会见。
如今,晓波进去快20天了。两个孩子渐渐适应了爸爸不在家,青春期的妞妞懂事了好多,19个月大的双双也不再闹脾气。“小梅的孩子就更可怜了”,同是母亲,杨敏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涨奶很难受,婴儿吃不到母乳营养跟不上,清瘦了许多。更心痛的是骨肉分离,还知道孩子过得不好。
晓波失踪8小时的那次,杨敏把不满一岁的双双托给同事,去派出所。可是到了那里却坐不住,总是担心孩子。回来的时候双双已经哭得小脸又红又肿,特别心疼。那时候杨敏就决定,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离开她。这次,再怎么奔波,杨敏都是把双双带在身边的。
“小梅的孩子,正是建立依恋关系的阶段”,说这话的时候,杨敏的眼里满是心疼,“她在里面得有多苦”。
这段时间,一直有亲密的朋友支持着杨敏。这让她觉得有了依靠,心里多少踏实一些。对工伤工友来说,晓波就是这样的存在。
南飞雁还只是“何晓波工作室”的时候,又小又破的办公室里常常挤满了工友。大家在这里咨询、讨论、聊天,不愿离开。为了更好地工作,晓波不得不赶一赶他们。一对相爱相杀的工人夫妇,总是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找晓波调停,他们都只听晓波的建议。“他就像家人一样”,杨敏这么觉得。南飞雁的项目多了以后,工人满屋这样的时候少了些,但服务没有变。
晓波一直觉得,工伤维权是很理性的事情。一直都在引导工友在法律框架里寻求解决途径,给他们提供专业的服务。他不希望看到工友因为情绪化而冲动行事,更加反对用煽动工友情绪的方式做事。“希望我们国家的法律制度越来越完善,能够真正做到人人平等,能够让弱势群体不仅仅感受到法律的威严,还有法律的公正。”杨敏读到,晓波曾经写在工作日志里的一段话。
晓波说的要给南飞雁建设的食文化还没成熟,“万州大酒店”先火了。晓波经常和大家一起挤公交去那里,在外面支几个塑料凳,每人一碗面,来一点隔壁的鸭脖,就是一顿大餐。吃完还要大家AA。杨敏笑说,“晓波的抠门是出了名的”。
但吃货是真的,“万州”是真的很好吃。
“我是晓波的妻子,晓波刚才说要去趟法院,可刚出门不久,打电话给我,只说了一句话:‘我在楼下被他们带走了啊,没事!’”
12月3号,杨敏在第一时间用晓波的微信发布了他被带走的消息。“他就那两个密码换来换去,好猜”。之后一直在朋友圈更新晓波的情况,看到其他劳工公益人的信息,也都转发。便衣一再上门提醒,“不要在网络上乱说话”,“这样对你、对晓波不利”,“你看你孩子还那么小,要是你也……”。难道把我也抓进去吗?杨敏问,“你知道就好”。
不知道他们想怎样。总是说些警告的话,又没有直接要求删东西。
杨敏写了很多,字字情真意切。这些,由不同的平台努力传播,长久的也活不过24小时。最后都变成大红圆圈感叹号。
13年以来,杨敏一直有担心,担心家庭,担心孩子。最担心的,还是晓波。如果晓波出事了怎么办,他身体不好,万一冻着,万一生病……有时候也会动不再做社工的心思。可晓波说,除了这个我不会做别的,她也舍不下。如今,只知道他被关在哪里,见不到律师,没有消息。这些都教人担心,但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从前的担忧成了真,倒没有之前想的那么可怕。
“哎,你怎么这么瘦。”杨敏还清晰地记得,这是晓波和她搭讪时说的第一句话,现在的她,依然很瘦,最近因为晓波的事愈发清瘦,身体也不大好。好在还乐观,好在有很多亲友支持。
这些天写晓波的文字里,有这样一句:“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做下去,那么,让我来!”
分享这篇文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