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替我坐牢——记考拉和李和平律师

(一)

 大概在今年夏天,我在教会里见到了考拉。美丽大方,聪慧乐观。后来据说她在经历感情波动,更让我感觉她的坚强。

虽然她在网络上也小有名气,但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表激烈的言论,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用李海的话来说,她们这一代人是在正常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具有一种既不多也不少的正义感。当局给她定的涉嫌罪名是颠覆国家政权,有人问我她到底做了什么,我苦思冥想真找不到她做了什么。

今年下半年在江西“乐平疑案”中,她与其他律师在法院门口一起争取阅卷权。我看到她在微信圈不停的转发他们的静坐、文字等信息,耗了好几天,很疲惫。我建议她将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简述下,后来她就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整理了下。再后来屠夫赶来,用激烈的方式争取阅卷权。之前屠夫刚参与过徐纯合案件。之后不久,他们就全部被抓了。

这时我才知道她在作李和平律师的助理。曾经有人提到推荐我去给李和平做助理的。

 

(二)

 

我与李和平律师有过一面之缘。

大前年,郭莲辉律师途经北京,一个朋友想拜会他,这个朋友临时有事,就让我去接待郭莲辉。郭律师腿脚不好,拄着拐杖转战南北,令人心疼。后来郭律师去了李和平的律所。一见到李和平律师,我那个朋友便赞誉有加,李和平只是摇头憨笑。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抽着烟,微笑着听大家聊天,不多说话。我当时在关注一起宗教案件,当我说想去裸奔抗议时,李和平哈哈大笑,拍着我肩膀:“别别,年轻人……”由于李和平有事,便匆匆离开了。我们送他上了电梯,临走他还叮嘱:“年轻人别冲动啊!”

当时郭莲辉在起草一个人权律师团的声明,写完了让我看下,看能否提点意见。我看了之后说:感叹句太多,法律性质的文字感情色彩不能太浓。后来我看到发布出来的这篇声明就没有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这时郭律师提到李和平需要一位助理,看我能否来担任。我当时没有表态,也不知道李和平干了什么,只是貌似很有声誉的样子。

直到李和平与考拉一起被抓半年,感觉很疑惑的时候,才找到了焦国标写的一篇比较系统的介绍李和平的一篇文章:《让中国成为人权、民主、法治的国家——李和平律师的维权之路》,令人叹为观止。

 

(三)

 

李和平出生在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这个县应该位于淮北,就是秦岭-淮河分界线以北的北方,我在做业务时出差路过过。李和平的经历大概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所描写的差不多:上不起学、吃不上好的……这些我这个八〇后也经历过,只是可能没有他经历的艰苦。后来他竟然考上了河南最好的大学——河南大学。只是他还是感到绝望与压抑,找不到出路,所看到的书也都是以暴易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哲学。我们八〇后所接触的意识形态可能比他们七〇后要开阔点。

大学毕业后,法学出身的李和平便开始在河南郑州执业当律师,在平反一起冤案后,很有成就感,就对冤案很感兴趣,又接了六七起冤案。随着业务的扩大,2000年便转战北京。

按照李和平所述,虽然他这时是个愤青,但是并没有成熟的社会政治见解,在北京这个大染缸中,对于社会和家庭问题,诉诸于基督教。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个家庭教会中遇到了“冤民”:杨子立的爱人——李和平还曾经读到过杨子立写的一首关于农民的诗歌。

杨子立原来在陕西一所大学读书,毕业后在一个大企业上班,后来到清华大学读书,在大学因为读书会被抓捕。刚刚经历过六四事件之后,知识分子是很少有人愿意接触政治敏感案件的。忖度之下,李和平决定接手这起政治冤案。

在接触这起案子之后,李和平开始对政治敏感案件感兴趣。这个经历跟韩国电影《辩护人》很类似。这种心理,用七十多岁的徐州人权律师程为善的话说:民事案件虽然赚钱,但没劲;政治敏感案件虽然不赚钱,但干起来有成就感。

 

(四)

 

从李和平后来接手的陈光诚案、陕北石油案、三班仆人等宗教案件等来看,李和平在用高度专业的法律伦理来窥探社会伦理,他的职业道德是值得钦佩的,无怪乎欧洲律师公会将其奖项颁给这个唯一的外人。从李和平的愿景来看,他渴望通过法律途径来发现问题——无论人权的,物权的,还是宗教的——进而在社群中引起讨论,最终能够找到解决办法,推动社会的改良。用他的微博签名来说,就是“过去是个愤青,现在是个法律人”。

当听说考拉在给李和平当助理时,我有几个感想。一个是,这个工作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说,风险有点高,担子有点重;不过,他们都是非常严谨的人、善于思考的人,在这点上能找到共识。

 

(五)

 

考拉出生于河南省济源市,跟我们焦作挨着。后来去江西上大学,直到大概2014年才毕业。她参与过艾滋病公益,热衷过“民国粉”,毕业后来北京,当了李和平律师的助理,渴望走向法律事业。除了民国粉这一点,考拉这个九〇后的心路历程跟我这个八〇后高度吻合。

我忘了当初是怎样参与到艾滋病公益中的,大概心路历程有这么几条。一个是河南驻马店“艾滋村”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让我感到很纳闷;一个是关于河南骗子的偏见,还说都在驻马店,让我这个河南书呆子一直搞不明白。直到前几年关于1975年驻马店板桥水库溃坝灾难的秘闻披露,这些疑惑才渐渐梳理出一个轮廓。

在毛泽东时代,驻马店属于信阳地区,济源属于焦作(焦作好像又属于新乡地区)。信阳地区曾经建起全国第一个大公社,浮夸风非常盛行,在淮河流域建起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水库。在1975年大暴雨中,这些水库发生连环溃坝,整个淮河流域的河南、安徽伤亡惨重,据说在全球人类技术灾难中排名第一。而这个灾难消息被封锁,直到前几年才披露。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有逃荒的人到我们家讨水、要饭,当时真不知道哪里来的水灾。这个水灾被掩盖了三十多年,这个创伤化脓了三十多年。

我们焦作相对来说有些煤矿等资源,经济相对来说还可以。济源据说林彪势力曾经到此发展,便逐渐从焦作独立了出去。不过近几年好像不行了,前几年回家,一个高中老师给我们念叨济源的“跑部钱进”民谣:“牺牲一代少女,振兴一方经济”。

 

(六)

 

我也曾经像李和平一样压抑过,像考拉一样寻觅过,或许我们仍将压抑和寻觅。毫无疑问李和平的人权律师事业是中国少有的能将职业道德化为实践行动的工作,是最低成本的促进社会改良的工作实践方式之一。

末了,我想用《礼记·儒行》和《天主实义今注》的话来激励自己和同仁: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此为黑牢里所得。)

奥古斯丁:“当上帝创造了你的时候,你没有参与;不过,除非你参与,祂不能拯救你。”(《天主实义今注》页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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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乙未年大寒

(中国人权双周刊版标题《他们在替我坐牢——记考拉和李和平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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